雅江秘境 - 帕姆岭

明镜

这一天, 我感觉自己碰见了金钢亥母, 她的藏名叫多吉帕姆。

雅江的八角楼乡, 春天已经来临, 满山一片翠绿, 我来到这里, 抬头在大路的右边见到一朵雪白的祥云, 她向着北边又高又深的大山里缓缓上飘,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多么神秘啊, 一个拐进深山的小路缠绕在林间, 消失在大山的背后, 但此刻那朵白云却停在了那儿, 她飘飘忽忽, 悠悠闲闲, 她是在等我吗?

于是, 我决定跨过小桥, 顺着这条小路跟上去。

这条十二公里的泥巴小路围着山沿往上行走, 是什么人把这条不起眼小路修得这样平直呢? 在这种偏远的地方有这样经过精心修整的小路是完全不可能的呀! 不管怎样, 只见它钻过浓郁的松林往山上盘绕, 一会儿, 八角楼乡那秀丽的小村就象珍珠盘似的出现在山脚下的视野里, 刚才走过来的大路和村庄不断往下沉降, 四周的山川和峰峦立即围过来, 不一会儿, 下面的路和村庄就变成了一条在崇山峻岭中横穿而过的峡谷, 我跟着这朵美丽的白云, 视野越来越宽阔, 地形越来越清楚, 四面的高山群, 全在四千米以上, 他们围成了一道圆形的,只有视野才能达至的山川壁垒, 这壁垒以外就是蔚蓝的天空和苍穹, 而壁垒内面的山坡则缓和地向中心聚集, 山坡上原始森林里的茂密松树形成了一朵朵盛开的莲花瓣, 而在这花瓣的中心, 一座4106米高的雄峻山峰拔地而起, 她立于莲花的中心, 自身又伸出八条伏行向前的山脊联起周围的大山壁垒, 在主峰的右边, 有一个高耸入云的开阔坝子, 坝子上有一个宏伟的寺庙和飘飞的经幡, 这朵白云就停在了那里。

修整平直的小路到这里就断了, 再往前去, 就只有山石台阶似的坎坎小路, 这小路在挂满了漂浮着青苔丝的林荫丛中继续上行, 这里似乎已经是到了一个神灵境界的边缘, 任何人也没有敢在这里大兴土木, 哪怕是修路也不敢随便动神山的一块石头和一片泥土。

那朵白云就停在了主峰右侧那个向前伸出的又高又平的坝子上, 此刻, 她招来了自己的姐妹们, 只见和她形状相似但大小不同的许多白云, 从右边寺庙的顶子后面飞出来, 她们排成了美丽的队形, 一会儿就联成了一大片, 坝子的边缘有一连串的白塔面对西藏的方向, 正中间的一个煨桑炉边插着几根直立的风马旗, 在坝子的东北面, 雅拉雪山显出整个雄浑的山体, 而在坝子的东南脚, 贡嘎雪山的主峰在一个古老的火山口后露出了一点点尖顶。

这个祥瑞的地方, 以难以想象的安宁和神秘, 用无法描述的美丽和怡静, 预示了这里不是某种神灵栖息的地方, 就是某些稀有物种的天堂, 不是天界和人间临界国度, 就是人们虔诚所至的某种归宿, 总之, 一切都是那么神秘和充满幻境, 那些形如花朵的白云还在召唤, 她们此刻已经变换了颜色和形态, 她们的舞姿更加柔美和温顺, 是什么人? 还是神? 让她们从轻松和欢快变成了恭顺和略带庄严呢? 她们排成了一个整齐的队形, 我顺着这个队形走进了安静的佛母寺, 里面空无一人, 一大群在寺庙院子里玩耍的长尾松鼠四下里跑散开来, 一会就又跑了回来, 我在它们之中走过, 进入了一个庄严的殿堂。回首一望, 那些花朵似的排成队列的云彩已经散开, 不知到哪儿去了, 前方只见一片纯净的蓝色天空, 一道闪亮的弧光在远方划过, 顷刻间就消失了。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 这里是多吉帕姆(金刚亥母)的圣地帕姆岭, 这个寺庙历史上叫佛母寺(现在叫帕姆岭寺), 这里是多吉帕姆的祖始之庙, 是康区藏传白教的中心。一切并非偶然, 上山来的那条小路是虔诚的人们专门筹集七十万元在去年底和今年初赶修的, 当小路到达佛母寺的脚下时, 修的新路终止了, 留下了一公里老路, 以免对多吉帕姆造成任何形式的冒犯。

在略为昏暗的寺庙大殿, 借着一排酥油灯的侧光, 我看见了多吉帕姆。

多吉帕姆的身形如十六岁的妙龄少女, 她细腰婀娜，丰乳高突, 臀部宽厚紧结, 腿形修长健硕, 她仅以身型的娇媚向人们显示她的美丽和尊贵, 但在面孔上为了降伏妖魔鬼怪, 她深藏慈悲, 以怒形显威, 只见她三目怒睁, 獠牙爆露, 她头戴无骷髅金冠, 头部右侧伸出一个猪头, 她颈上挂着五十珠人骨项链, 饰以小铃花朵, 右手持金刀, 左手持颅骨血碗, 右足悬空, 左足踏莲花日轮宝座, 身后大山雄峻, 祥云飞舞, 她不愧是西藏众多的空行母中之姣姣者, 矫健威武之中透着善良和柔美, 慈悲之心通过对邪恶的极端怒视来转换。她是赞神明妃, 天神之女!

多吉帕姆位居嘎举巴(藏传白教)女神本尊之首, 是米拉日巴大师的特定保护神, 人称金刚亥母, 在凡间, 人们又把她称为孩母(与亥同音), 她能保佑孩童, 促成生育和生长, 她的瑜伽大法有淨除烦恼显俱生智,调柔气脉证无死果, 降伏妖魔摄十法界之三大无量功德。

今年, 正好是多吉帕姆的本命年, 所以民间专门为她花七十万元修路, 她头部右侧伸出的一个猪头显示出她是属猪的, 我抬头仰望, 只见她露出神秘的眼光, 那眼光指向左侧寺庙外的帕姆岭主峰, 我顺着她的眼光走出寺庙, 只见寺庙外天色已变, 雷声四起, 闪电在山的壁垒外向星球大战似的放射火光, 刚才的那些明亮的祥云花朵们现在全都换上了暗色的雨衣, 她们连成一大块云毯从空中盖下来, 云毯紧贴地面, 使天色骤暗, 我顺着一条挂满宽大的经幡和风马旗条的小路向着神山主峰下的森林里走去, 这里是神山的半腰, 一座宽大的粉红色经幡塔在用经幡条做成的坛城中央迎风而立。

四野里出奇的寂静!

天色越来越暗, 近乎黑了下来, 远方雷声隆隆, 山腰里传来了冰雹击中岩石的声音, 开始, 弧光穿破云层, 射进茂密的丛林, 清楚得有时可以看见伸出路旁的花蕾中心, 和地上石头缝里的小草, 但是冰雹对这里却没有丝毫影响, 一会儿, 弧光消失, 云毯紧贴树尖, 好象在护卫着这个地方, 我走进了一个神秘莫测的领域, 就象在黑夜里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园林里, 这里没有路, 没有方向, 没有出口, 永恒的是个迷宫, 充满了新奇和略带恐怖的印象, 这难道就是多吉帕姆想要我来的地方吗? 正在诧异之中, 我头顶上一个巨雷炸响, 我看到身边突然出现了许多身穿各种鲜艳藏装的人, 有大人, 有孩子, 有姑娘, 有小伙, 他们有的互相扶持, 象是兄弟姐妹, 更多的则是单独而立, 他们配戴各种精巧的装饰, 他们的整体造型就象某种大型演出中所有的人物突然定格静止下来的那种雕塑群体, 他们在树林和山坡上自然排列散布, 他们以幻觉般的意境冲击视野, 撞击心灵, 使人产生了一个似曾相似但又夹带着一种未知的隔膜的感觉, 这是一个让人产生联想但又不能完全理解的场景。

奇怪的是, 在越来越黑暗的光线里, 所有的人全都鸦雀无声!

任凭雷电冰雹肆虐山林, 所有的人仍然斯文不动, 不发出任何声响, 真奇怪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提紧了神经, 我从一种无目的的漫步情绪转化为警惕的探索和小心的观察, 刚才那些从彩云花朵变成的云毯突然离开了我, 我已经处于原始森林的深处, 难以见到任何光线了, 一种孤零零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些人近在咫尺却鸦雀无声,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们是在做一种群体的无声祈祷? 他们是在闭目沉思? 他们是在静心冥想? 他们是在练就某种固定的动作? 他们是在山间站立熟睡? 他们是在丛林举目遥望? 我感觉到自己想象力的贫乏, 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在一种极端的寂静和昏暗无边的环境里感觉到一种冰凉, 此时, 心几乎停了下来, 只有脑筋是热的, 它在快速的运转, 它在寻找对眼前这一切的快速答案和尽快安排作出反应的程序, 但就在这一刻到来之前, 在悟性恢复正常之前,不知哪儿吹来一阵大风猛地掀开云层, 炙热和明亮的阳光一下射了进来, 就象是在一个黑暗中的舞台上所有的聚光灯同时打开了一样, 我眼前的这一切, 在倾刻之间突然变得清晰明了, 真相大白, 我一阵晕眩, 想避开眼前的所见, 但是已经太晚, 那种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图象已经狠狠的撞击了我的心灵,我顿时倒抽了一大口凉气, 这是那个地方的气息。

原来, 所有的人物全都是空的!

我转过身来开始乱跑, 我甚至差点撞向那些空空的人物, 但他们仍然斯文不动, 这更使我感到害怕, 原来这些人物只是用衣物, 鞋帽, 装饰, 在树林里搭成的人形, 它们没有生命, 但有灵魂, 他们大多是代表未能成功孕育和生长的生命, 或是被某种病魔和困扰折磨的生灵, 他们其中也不乏愿意到这里来陪伴神山或自己亲人的常人的随身物品, 总之, 他们只有躯壳, 但他们包含灵魂, 他们代表精神的象征, 但他们曾有血肉的所属, 他们在无声地送别过去, 但他们在急切地等待新生!

他们被人们从藏区遥远的各处带到这里, 安放在神山下的森林里, 成群结队, 不至于孤单, 他们在接受金刚亥母的加持或者超脱, 啊, 现在我总算一切都明白了, 多吉帕姆正在用她的瑜伽大法帮他们淨除烦恼显俱生智,调柔气脉证无死果, 降伏妖魔摄十法界, 我此时走进的是一个真正的阴阳界, 一个生与死的交界域, 我马上意识到, 此时, 我只有快速离开, 回到山路上人们为金刚亥母所立的那个巨大的粉红色经幡塔边才能有救, 才能不至于受困于一个挣扎和双行的领域, 于是我拔腿狂奔, 但仍然尽量保持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以免干扰那些虔诚的和值得同情祝福的灵魂, 我又一次想迅速地逃回到现实。

那个飘扬的经幡塔象是使出了神力一样把我拉到了她的身边, 这时候我心跳减慢, 脚步停下, 面对经幡, 我想起了多吉利帕姆那婀娜的身形和忿怒的面孔, 她那神秘的眼光历历在目, 而神山就在经幡塔的前方, 此时, 我听到了前来转山的人们的脚步声和他们清晰的说话声, 山风吹过树林, 在树叶间带出习习的响声, 啊, 这是人间的真声, 多么亲切和熟悉的声音!

渐渐地, 天色开始转晴, 几只色泽鲜艳的野鸡悠闲地从山上下来, 去山下的海子边喝水, 几个来山上考察鸟类的昆虫学家在一个山岗的那一边兴致勃勃地搜集着鸟类标本, 佛母寺里的一个喇嘛带着几个小扎巴(藏传寺庙里的小学徒)做好了一大版酥油花从庙里出来, 一辆拖拉机突突突突地沿着弯曲的山路给庙子里拖水上来, 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一切都是那样富有活力和动感, 我仔细揉了揉眼睛, 反复地观看着这人间的真实生活! 几个转山的人走过来, 我不放心, 于是仔细问了问他们, 他们回答, 来自理塘的124道班, 就在拐进格聂神山之前的路口上, 这下我总算放了心!

可那些引路的云彩呢, 是她们在捉弄我吗? 不象啊, 她们是那样的美丽和纯洁! 也许是金刚亥母想让我开开眼界, 练练胆量? 不得而知啊!

我抬头仰望天空, 此时已过正午, 西边风来, 那些花朵似的彩云飞翔开来, 连成薄片, 扑向苍穹, 她们不断地向前方冲刺, 她们展开衣裙争相拥抱前方那蓝色和明亮的天空, 那种撒脱, 那种柔怀, 那种激情, 正象传说中的多吉帕姆一样, 她驱逐阴霾, 镇压邪恶, 她指点光明, 调柔气脉, 她保佑生命, 超脱灵魂, 在这似乎并不遥远的深山秘境中, 在这宁静安详的崇山峻岭里, 云层和气象千变万化, 稍瞬即逝, 但她总是佛光四色, 魅力无穷, 她平静地等待着人们顺着那条蜿蜒的小路, 在白云的带领下, 来领略这千年深山秘境的本尊涵义, 来观摩这奇幻无比的天地造型, 以及自然与气候, 神灵和精神赋予宗教和生命那绚丽多变的色彩!

扎西德勒! 帕姆岭, 是谁为多吉帕姆找到了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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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江八角楼乡,就在国道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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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姆岭上可以近距离观看雅拉雪山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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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嘎雪山在一个古老的火山口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尖顶,与佛母寺的直线距离约为15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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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都是高山峻岭和空谷的佛母寺,现在叫帕姆岭寺,下雪时,这里整天佛光四射,甚为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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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姆岭的正前方,峡谷和前方的山峦成正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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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母寺前的悬崖草坝上,祥云飞舞,神灵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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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面对的空谷远山,连绵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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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西边的白塔,辉映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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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母寺后面的群山,同样雄峻高大, 联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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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的小路上,没有地毯,但有经幡一路指引,直上帕姆岭深处,神秘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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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将至,西边来风,白云开始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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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很快由花朵变成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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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层铺天盖地,层层下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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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骤暗,山雨欲来,雷雹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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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云层发情变色,再次扑向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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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幡飞舞,遥望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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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鸡悠闲地走下山,对旁人熟视无睹,自顾去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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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江秘境帕姆岭,一个神奇的天地,一个隔绝的环境,一片开阔的视野,一个神灵的道场。